时光编辑部 |keva
电影折射时代。
【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系列报道】
1945年上海酱园弄的寒夜，詹周氏举起剪刀终结了丈夫的生命。80年后，这起轰动沪上的“杀夫分尸案”在上影节的银幕上“重生”，看下来，似是跨越半世浮沉的呐喊与回响。
陈可辛之于这部电影的野心是，透过从奇案切片折射出时代画卷。上半部时间维度从1935年绵延至1945年，从日伪政权当道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，日军投降，国民革命军接管上海，詹周氏案有了新的转机。上半部故事结束，悬案结局仍未尘埃落定。
章子怡用“眼技”塑造了又一个人生角色；王传君在极短的戏份中勾勒出了一个赌徒的暴戾；易烊千玺顶着一个光头亮相非常吸睛；赵丽颖和杨幂都在悬案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；饰演反派的雷佳音也有自己的弧光。
此外还有彭昱畅、沈佳妮、周野芒、大鹏 、李现和范伟等等，陈可辛在这部电影里可谓集齐了“娱乐圈半壁江山”。不过当海报上密集的明星名字化作银幕上流动的面孔，这种奢侈的演员配置却成为叙事的甜蜜负担。
《酱园弄·悬案》创作历经7年颠簸，因内容体量过大分为两部上映。片名从最初的《酱园弄》改为《酱园弄·悬案》，可以感受到导演创作表达的调整——从女性史诗扩展为时代众生相。调整后的电影叙事重心不可避免发生地偏移。而在群像平衡的层面上，陈可辛已经尽他最大的努力做到了极致。
全员演技都有高光，唯独陈可辛的表达有遗憾。
时代浮沉
陈可辛的创作里从不缺乏野心。他极擅长以小人物的命运折射出大时代的浮沉。
比如《甜蜜蜜》讲述了黎小军与李翘跟随时代发展从内地到香港再到美国，最后又回到香港的故事，反映了香港回归前十年的历史变迁，以及香港移民潮下小人物的命运起伏；《投名状》改编自清末 “刺马案”，通过三位主角的命运，展现了封建王朝腐朽堕落的悲剧以及统治阶级的麻木；《中国合伙人》以 20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10年代为背景，以留学潮为视角，反映两代人的出国梦，体现了中国国际地位由弱到强的发展过程。
所以说，陈可辛擅长“以小见大”。来到《酱园弄・悬案》中，也可以窥见他复刻民国时期史诗感的野心。上半部从日伪政权当道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，日军投降，国民革命军接管上海，他试图通过詹周氏杀夫案这一微观切口，映照出 1935到1945 年间中国社会的剧烈震荡。
电影采用非线性叙事，如同将破碎的历史拼图重新拼合。而这种叙事方式带来的是，时代变化推动人物命运改变的内容呈现得“不够直观”。观众需像破译密码般，在不断闪回的影像中，拼凑出战争阴云和腐朽观念的变迁。
雷佳音饰演的警察局长薛至武，成为时代变迁最具象的注脚。日伪统治时期，他要风得风，要雨得雨，十条金条就能决定一个囚犯的生死；大手一挥就能为女囚拆解文字狱；未能详尽调查的情况下，一句话就能定夺詹周氏的复杂案情；当权威在法庭上受到挑战，又用生猛的野猪去攻击弱小的詹周氏。权力的傲慢凝固成视觉符号，都在渲染这个角色翻云覆雨的权势。
这个角色作恶多端，同时又有恻隐之心，虽为反派人物，但可谓颇为立体。尤其是当日伪政权临近倒台，他本有机会逃亡香港，最终因为不想成为真正的汉奸而选择放弃，这个设计可以理解为他对权力的不舍，也可以理解为他在大义面前选择坚守。当镜头切至国民革命军接管上海时，薛至武也完成了从权力掌控者到时代弃子的残酷蜕变。如此完整的人物弧光，甚至让部分观众产生 “薛至武才是主角”的错觉。
相较之下，女主角詹周氏的故事线如散落的珍珠，难以串联。电影将她的人生切割成恋爱时的温柔月光、杀夫后的血色黎明、审讯室里的冰冷日光、觉醒后的灼烈阳光，每个片段都足够精彩，却因闪回叙事跳跃，难以形成连贯的情感冲击。
这种叙事重心的偏移，使得《酱园弄》在历史纵深的呈现上，与导演过往作品对时代的精准解剖相比，少了几分精致和锐利。
女性觉醒
电影以鲁迅对《娜拉出走记》的点评作为女性主义叙事的起点。“一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会有无数可能”的金句台词更直白地点破女性主义的主题。
导演用大量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细节，编织出民国女性生存困境的罗网：以薛至武为代表的名流只将女性分为“贤妻良母”和“出来卖的”；会读书认字的王许梅还不得不用身体和美色周旋在卑劣的狱警之间；底层女性詹周氏杀害丈夫的行为被大家议论为“世风日下”；男人当街打女人，街边的路人已经麻木到无动于衷......
如今看起来不可思议的评价和现象，都在诉说着那个时代对女性的系统性压迫，且这种压迫不仅来自男性，更渗透在整个社会肌理之中。
电影中三位女性代表不同反抗路径：詹周氏的以命相搏，西林的文化抗争，王许梅的生存智慧。最震撼的当属詹周氏以命相搏之后终换来觉醒。当她剪去象征束缚的长发，眼神从最初的惊惶转为坚定，面部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，章子怡的表演让观众看到，女性觉醒从来不是浪漫的诗意，而是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后的破茧成蝶。
西林和王许梅都承载在“girls help girls”的叙事功能。前者在监狱外用文字在报刊上为詹周氏伸张正义，后者在监狱里为詹周氏带来了温暖。西林先是在报纸上发表社会评论，如同投石问路；当发现舆论对詹周氏的恶意围剿后，开始用辛辣的笔触撕开司法不公的遮羞布；最终在法庭用呐喊完成从文字抗争到行动抗争的蜕变。而王许梅，即使身在监狱，也想方设法位置谋得一线生机。跌落黑暗深渊之际，她还能用有力的唱腔，在监狱的冰冷铁窗内构筑起女性情谊的乌托邦。
不得不提是，关于女性觉醒的刻画，陈可辛大多透过人物造型和台词来表达，勾勒得太直白。比如觉醒之后的詹周氏以及代表着先锋女性的西林，都在顶着一头短发造型登场，仿佛剪掉一头长发，就脱掉了社会赋予女性的枷锁，象征着她们冲破了规训的禁锢。这种直白的表达，也让这部电影在艺术深度上少了一点意思。
群星荟萃
陈可辛集齐 “娱乐圈半壁江山” 的阵容，既是《酱园弄》的亮点，也成为叙事的双刃剑。每位演员都试图在有限的戏份中绽放光芒，共同编织出民国社会的长卷。
章子怡的表演如同一场缓慢燃烧的涅槃。她的表演大多通过眼神来传递。全片状态几乎可以分为四个层次：恋爱时望向爱人的眼神，如同浸在蜜罐中的春水，眼角眉梢都是温柔；杀夫后蜷缩在墙角，瞳孔因恐惧而放大，眼白中布满血丝，将动物性的惊惶展现得淋漓尽致；狱中面对严刑逼供，她垂下眼帘时睫毛的颤动，仿佛承载着所有的委屈与倔强；而觉醒后直视法官的目光，如同淬了毒的利剑，要将不公的世界刺穿。这种层次分明的表演，让章子怡拥有了又一个人生角色。但因叙事铺排和闪回手法的问题，未能使她的角色完全释放出能量。
雷佳音对于薛至武的诠释则走向另一个极端。他的能量太过完整，反而打破了影片的叙事平衡。
从趾高气昂到惊慌失措，雷佳音用身体语言构建起反派的立体画像。最后的那场法庭戏中，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、逐渐沙哑的嘶吼，将权力崩塌时的不甘诠释得令人窒息，这种震撼让观众很难不将注意力从女主角身上转移。
易烊千玺饰演的宋瞎子，用充满上海韵味的方言吐出神秘箴言，其神秘莫测的形象成为串联剧情的关键线索；李现在与章子怡在囚车中的对手戏中，也将角色之间复杂的情感纠葛展现得细腻入微。 梅婷、章宇 、彭昱畅 、沈佳妮、周野芒、大鹏等短暂出现，同样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电影结尾，范伟、此沙、王阳、张子枫等轮番登场，带来了更多的线索。上半部故事结束，悬案结局仍未尘埃落定。
较150分钟的版本相比，电影经过剪辑，叙述空间变得更丰富。每个角色都有高光，可惜在突出演员的同时，有效剧情显得支离破碎，同时削弱了情感的连贯性。这种 “甜蜜的负担”让《酱园弄》既展现出群像的光芒，也留下了剧情的遗憾。
整部电影如同一场精心编排却又略显失控的交响乐，每个音符都足够动人，合在一起却少了几分和谐。陈可辛在时代史诗的构建、女性觉醒的刻画、群星表演的调度上，都展现出大师级的野心，但这部作品似乎未能达到成为经典的高度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