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上海,再次见到了导演李霄峰。这次他带着最新作品《天马流星》来上影节进行世界首映。
很感概,从他第一部电影《少女哪吒》在我们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首映,已经整整十年过去。我清晰记得那个晚上,艺术影院整个空间被设计得黑漆漆的,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,李霄峰站在那光里,发出了进入导演行业的第一声。
十年来,社会发生了很多事,电影行业也在起变化。李霄峰顺应潮流,却也还在坚持着对电影深刻性和思想性的追求。就像《天马流星》这个名字,作为80后,这四个字所承载的意义,以及背后的创作冲动,我是明显可以感知的。
我提前观看了这部作品,并和他进行了一个小时的交流。现择其要点,和影迷朋友分享。希望大家关注李霄峰的这部热血新作。(奇爱葛格)
Q:从您的导演首作《少女哪吒》在中国电影资料馆做首映,到今年整整10周年了。您的最新作品《天马流星》是一个带有社会议题的商业类型片,10年里您的作品从大家认为的艺术片向商业类型片不断地进行转化。这期间您觉得个人最大的变化是什么?您又是如何去适应这种变化的?
A:从今天的我来看《少女哪吒》和《追·踪》还是独立电影,因为独立电影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,就是怎么融资。头两部融资还都是我自己来主导的,到第三部电影《风平浪静》才开始跟外界有合作。也是在那个过程中,我跑了很多地方去见观众,发现他们对一个电影的故事其实有着自己的要求,这个是我在早期创作的时候是没有想到的。那之后我开始思考,如果想要做一个面对市场的电影,有没有打动我自己,依然是最核心的标准。但是同时我会去思考观众希望看到什么,他们需要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抓住它。
我前三部电影只花了5年的时间,但是这一部电影就用了5年时间,其中剧本花了差不多小两年。除了一些外部因素以外,是做商业电影,我发现真的不容易。你要面对业界对你的打量、之前观众对你的反馈、什么样的主创团队来跟你一起工作等等。当然我也得感谢监制徐峥,他在这部电影比较艰难的时候表示觉得不错,给了我支持,我们才有机会继续把这剧本好好磨一磨。
《少女哪吒》剧照
Q:在开始聊《天马流星》之前,我还是想听听您对电影语言发展变化的想法,您早期作品中的视听语言是非常浓墨重彩的,但是在新作里好像您的电影语言又不像以前那么“突出”,您在操作这些越来越面向大众的电影类型的时候,会在电影语言方面有一些考量和变化吗?
A:其实是有很大变化。我觉得这个跟你如何与自己的团队合作有很大关系,在头三部电影里边,我在电影语言上的主动性会更高一些,第一部电影里我连桌上放不放矿泉水都要管。后来在《风平浪静》的时候,摄影指导朴松日跟我讲了一句话,他说导演你要是什么都会了,要我们干嘛?我觉得这个讲得很好,实际上当我越来越需要往市场上走的时候,电影语言的呈现就不能仅从作者性出发来看待。
到了《天马流星》,我们只有50天的拍摄时间,又有1/3的动作戏,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要用最高效的方式来完成电影语言的呈现,所以今天你看到的《天马流星》,我认为它已经具备比较类型化的语言了。
《天马流星》海报
Q:《天马流星》是根据一个外国小说改编的。您是怎么发现一个外国的文学作品,并且会觉得这个故事拍出来能引发中国观众共鸣的?又是怎么去搞定电影的拍摄版权的?
A:这个很神奇,其实是在《风平浪静》公映之前,我的经纪人朱中原,也是电影的制片人之一,半夜2点给我发来一个意大利小说,讲的其实就是在西西里岛的两个少年拳击手的故事。一个中产家庭出生,但是很有拳击天赋;另一个是天生的拳击手,但他是聋哑人,他们在小说里一直铺垫着要打一场,他们确实只打了一场,就是最后一场。
最打动我的是什么东西?在比赛结束以后,聋哑的拳击手真的去打全欧洲的比赛了,另外一个小孩回去上学了,有一天聋哑拳击手给上学的小孩寄一份礼物,大概意思是说我知道那天比赛虽然赢了,其实是你让了我一下,从现在开始我的每一块金牌都是你的。看到这里我浑身鸡皮疙瘩,2020年的时候国内一个很出名的词叫“内卷”,当时我想今天的少年人还有没有这种东西——就是我要赢,我赢了以后还知道我是怎么赢的,并且我还能告诉我的对手,你跟我一样是有尊严的。当时一下我就很振奋,就是很本能的觉得为了这个结尾值得拍。
之后我拿着这个小说去联系版权。也有人劝我说,既然看了这个故事,还不如自己编一个,也不需要去花钱买这个版权。但对我来说不一样,这是打动我的源头,我必须要尊重源头,我也必须站到源头去把东西进行下去。
《风平浪静》剧照
Q:有了这个剧本之后,就涉及到谁来演。我们现在看到的主演是两位青年演员,阿如那和马伯骞,他们是怎么被挑中的,他们的哪些特质是最打动你的?
A:我先说马伯骞,其实我以前不太了解他,制片人跟我推荐他,见面后我发现他身上有我想要的特质,他的性格是很简单的那种,跟这个角色有天然贴合的地方,他也很愿意去为这个角色付出。其实他练拳从2022年就开始了,但你想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任何的计划,到了23年的12月份才开机。而开机之前,他的教练都跟他说,你要是想去打职业,可以从轻量级去打一打了,他水平那会儿已经是很好了。
第二个演员就是阿如那,其实是徐峥老师在看完《狂飙》之后,跟我说可以考虑一下。第一时间见了他之后,我说就是天意,因为他有种原始的野劲。实际上他练拳只有半年时间,但可能因为蒙古族的出身,他自己也一直健身,他的肌肉线条很快就出来了。然后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情就是直愣愣的,有什么喜怒哀乐一定是在脸上不遮掩的,这跟我想象中的田野的性格很符合。
等到两个人见面一起围读剧本的时候,我就发现这真的是对了。所以我觉得我选演员的标准,很简单也很普通,适合是第一位的。
Q:电影是双男主搭配,我会觉得是阿如那这个角色是第一角色,您让他去挑大梁的时候,会有市场方面的一些考量吗?
A:实话实说,我是真没有。电影我认为首先是制造业,演员、主创和我自己都是电影的有机组成部分。比如我看完《哪吒2》是非常开心的,因为我看到4000多个人用4年的时间进行纯制作。所以我在意的,永远是这个电影的呈现到底会怎么样。
但是你要说我相信什么,我后来去翻我那时候的笔记,我笔记里面就写,你得相信电影,相信电影就会少一些杂念,我说实话这几年就是还有这样的信念,我才坚持过来。
拍《少女哪吒》时我碰见的贵人就是陈瑾老师,我跟陈瑾老师不认识,她在现场总是“导演,你觉得这场戏我该怎么演?”除非她实在有忍不了的时候,她会说“导演这样,我先按你的导演你的方法演,演完以后我按我的方法再给你一条,你看行不行?”当时我只是个新导演,我后来才意识到陈瑾老师当时在现场的表现,给了其他所有演员一个定心丸。所以我第一次拍电影很幸运,碰到以陈瑾老师为代表的成熟演员,他们在现场的工作态度都是很尊重的。从那开始我觉得好演员应该是这个样子,我就没有再去想,我非要去追求一个最大的明星来出演。
Q:在您的过去电影当中,我觉得有非常多的巧思性的设计,比如说你在《风平浪静》当中,对于灯光的使用是很有导演艺术思维的。那么在这部商业类型化的电影当中有没有类似像这样的设计?
A:首先我意识到要拍所谓的动作戏,就要求很专业。我们的动作导演刘刚,来自吴京老师的影武堂。你看到的片子里面所有的动作戏,其实早在三个月之前,我们就已经拍了一遍demo。
我们拍动作戏真的很艰难,拳击本身就需要拍得很有冲击力才好看,但周期是有限的,就需要有一些巧思,这个巧思还是摄影指导张颖发现的,就是我们的摄影组工作人员都穿着戏里边的拳击服务人员的服装,这样我们就节省时间,效率很高。
拍的时候我们调来了6台机器,去模拟真正的拳击直播的时候的电视台角度。你看那个韩国电影叫《哭泣的拳头》,它有一个很厉害的长镜头,但是那个东西我们来不及,我们就找我们的特点,考虑如何根据现场情况又好又快地完成。
Q:电影史中的拳击电影数不胜数,男性打拳击的《愤怒的公牛》,女性打拳击的《惠子,凝视》,您肯定也看了不少,您是如何站在前人的肩膀上,拍出个人的想法的?
A:我对这个故事的本体是有信心的。因为这个故事讲的就是两件事,一个是少年的血性,再说的大一点,我在导演阐述里面提到过,梁启超一百年前讲过少年强则国强,你说少年强,是只有富有家庭的少年强,还是只有平民家庭的少年强呢?最好都能强,这个国家才能兴盛。所以第二个件事就打破不公,不公既有社会层面的,也有家庭内部的。这个电影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拳击本身,而是立场和观点,我就需要不断的去调动观众的情绪。
Q:这个电影一方面是一个商业类型片,同时也能看到很多和今天社会非常有共鸣的地方,这是电影创作者非常重要的社会责任感的体现。那么请您展望一下对这个电影的预期作为最后的推荐吧。
A:从我个人而言,我希望观众能够看得到电影的诚意。从表面上来看,电影好像跟拳击有关系,但是实际上我认为他还是关于社会公道,我们讲的还是人心里面的公道,人心里面还有没有打出公平的可能性,或者说每一个人通过自己的能力,还有没有上升的可能性。我想虽然它是个虚构的故事,但是我觉得他在精神层面跟土壤的律动还是息息相关的。
Q:好的,希望《天马流星》早日定档,取得优异的成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