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版权申明:本文为@影吹斯汀 独家原创稿,未经许可不得以任何形式抄袭or转载,违者必究!】
虽然有众多强力对手“前后夹击”,虽然映前宣发声量一直不高,但由陈佩斯自导自演,黄渤、姜武、尹正等主演的舞台喜剧改编电影《戏台》,还是凭借着全面飘红的观众口碑(猫眼9.6,豆瓣开分8.0,现已上升到8.1),以及对年长观众的有效动员,在暑期档杀出了一条血路。
截至今日,《戏台》正式公映七天,累计票房已破2.5亿、预测最终票房有望冲击5亿甚至更高——昔日的喜剧王者陈佩斯,在几乎阔别银幕、主攻舞台剧多年后,成功重回大众视野的中央。
自白
电影《戏台》的底本,是陈佩斯执导并领衔主演、由其老友毓钺编剧的同名话剧。长期以来,《戏台》都是国内舞台喜剧市场的顶流作品,至今演出已超过360场,并在豆瓣保持着9.0的高分。
有话剧打底,《戏台》电影版至少在文本方面,首先就有较高的底线保障。
影版《戏台》是对话剧版进较为忠实的转译。“错位喜剧”的框架没变,笑点仍旧很多,风趣荒诞的娱乐性没变;人物和情节设定稍微去掉了一些成人色彩,减少了某些对女性观众不友好的三俗笑梗……处处错位带来的喜剧效果通俗易懂,对普通观众而言不缺笑点和娱乐性。
但更重要的,是话剧中坚守艺术本真性、拒绝强权干涉的立意没变,这也是《戏台》最值得咂摸、最能和艺术家个人经历呼应、互文的隐微魅力。
军阀洪大帅(姜武 饰)将包子铺票友伙计“大嗓儿”(黄渤 饰)误认为名角金啸天(尹正 饰),指名要求其在《霸王别姬》中饰演项羽。班主侯喜亭(陈佩斯 饰)只能让大嗓儿假扮金啸天演出。在演出当天,入戏太深的大帅发现霸王要自刎,甚至气得现场要求改戏,让霸王渡江……
《戏台》的喜剧核心,是误认/替身的角色错位。大嗓儿被唐山农民出身、不懂戏也没文化的大帅误认为金啸天,于是至高权力“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”,让根本不够格的外行上台唱戏,闹出许多笑话。
权力扭曲真假、碾压艺术的尊严,艺术家俯身求饶没用,在精神挣扎之后,还是往往不得不屈从于权力、被迫糟蹋艺术。陈佩斯和毓钺想说的,就是这么简单。
当然,影片结尾,真金啸天还是在炮火中坚持唱完了未遭篡改的《霸王别姬》,“虞姬”凤小彤(余少群 饰)还是在新军阀蓝大帅(徐志胜 饰)的威压下选择了自戕,这都是艺术家理想人格的投射,表明了剧本作者的坚持、风骨。
戏班和戏子是“夫子自况”,那至于《戏台》剧本中要对抗的权力形象,则或许是影射特殊时期以“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、牛鬼蛇神泛滥”为由而取缔传统戏剧的历史,或许是使陈佩斯淡出大众视野的某些机构,又或许,只是一种加之于艺术家心灵的、无往而不在的无形压力……
对于这些压力,很少有人能比陈佩斯更能体会。
电影片尾曲采用的王安石词作《桂枝香·金陵怀古》,不能不说代表了陈佩斯慨叹时事和人生的复杂心境。
该词下阙写道:“念往昔,繁华竞逐。叹门外楼头,悲恨相续。千古凭高对此,谩嗟荣辱。六朝旧事随流水,但寒烟衰草凝绿。至今商女,时时犹唱,后庭遗曲。”“红大帅”和“蓝大帅”来来去去城头变幻大王旗,如今都已随流水而去,但商女所唱的《后庭花》仍经久不衰。
在这里,陈佩斯借着古人的话,传达了自己的艺术与社会观,乃至自我认知:既珍视艺术的价值,将身为卫道者的自己看得坚矜高贵,但又不无自卑地认识到自己身为“戏子”“商女”的人微言轻、身世飘摇,这其实是传统中国文艺工作者、乃至全体文士人格悲剧的双重体现。
尽管新中国已不称“戏子”而称“艺术工作者”或“艺术家”,但陈佩斯个人的起起落落,也不能不令他产生这样复杂感伤的情怀。
尽管这份情怀中间,可能有些酸腐矫情、自命不凡的愤懑傲气,但不管你喜不喜欢,这样凝结在艺术家个人命运里,通过某些作品婉转表现出来的历史复杂性,将越来越难在当下的作品里看到,这是一份宝贵的历史遗产。
以上,就是《戏台》值得一看的原因。
局限
当然,值得一看不代表没有缺点。相反,对于一部豆瓣评分高达8.1的电影而言,《戏台》那些不太妥的地方,实在有些不少。
针对电影对京剧文化的呈现,戏曲学者们早发表了不同意见:电影里班主最后感叹“老祖宗留下的东西,真地道”,但片中所演的《霸王别姬》恰恰是1922年才由梅兰芳首演的新戏,代表锐意创新而非醇正的传统。
借着《霸王别姬》做这样的表达,不仅容易误导观众对京剧的认识,也未免有点“遗老心态”的嫌疑。
当然,如果接受了“电影只是电影”的前提,《戏台》对《霸王别姬》的借用,明显还有通过内外互文,表现艺术家追求人格完整、“宁为玉碎,不为瓦全”的用意,搞错或故意更改这台戏问世的年份,倒也无可厚非。
《戏台》的更大疏漏,还不在这个方面。
前面说过,影版《戏台》终归是对话剧的转译,也因此,影片整体的“电影感”不算很强。这一方面体现在以台词而非场面调度驱动叙事,一方面体现在某些情节的“戏剧味”上——前者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问题,但后者,却实实在在给影片的艺术价值,打了不小的折扣。
说白了,就算是对某些故事荒诞不经的喜剧电影,观众对情节合理性的要求,仍然要高于相同文本的话剧作品。搞清了这两种艺术形式间的区别,就不难辨认出电影版《戏台》里有哪些情节设定,是“不够电影化”的。
大嗓儿多次进出戏院,却为何认不出戏院门口海报上挂着的大帅?
片中所有知道大嗓儿假扮金啸天的其他角色,为何无法用肉眼分辨画了戏脸的两人?外人纯“脸盲”也就算了,和两人都发生了关系的六姨太思玥(徐卓儿 饰),在如此深入的肢体接触下还能认不出?也是有点过于离谱了。
这个对《戏台》巧合笑料和麻烦场面混乱形成至关重要的误认,居然是建立在最不符合现实逻辑的“脸盲”之上。如果说这样的情节放在舞台上,还勉强能让观众“悬搁怀疑”,那放在电影里,就不太说得过去了。
最后,还得说说《戏台》的人设和俚俗段子。这些也是目前在舆论场上,被抨击最厉害的方面。
首先是金啸天,作为超级名角,最后也坚持唱原版《霸王别姬》体现了自己的人格魅力,但他在演出前还在抽鸦片、烂醉如泥吐满地,实在不太专业。这么不尊重舞台的一位演员,要观众如何相信他会不惜生命捍卫艺术尊严呢?金啸天的人设,是分裂的。
作为重要线索人物的大帅六姨太思玥(徐卓儿 饰),角色塑造则更加糟糕:过于单薄无脑的她,最大的作用就是奉献了两次“摇床偷情”,连连娇喘,虽然为金啸天和大嗓儿的身份错位制造了一些笑料,但对主线剧情推进并非必要,对影片的格调和女性观众缘更是伤害很大。
要知道,这还是影版《戏台》有意削减了剧版“雷点”的结果。
不算扣帽子地说,《戏台》似乎还是保留了传统曲艺圈子里的一些糟粕创作思路,比如下三路,比如伦理梗,比如大男子主义……
当然,对于这类元素感到不适的,可能更多还是青年女性观众,而对于作为本片核心目标受众的中老年人,这些不符合新时代“政治正确”的东西,可能也没有那么重要了。
逆袭
没错,《戏台》前抑后扬的市场表现,显然是被中老年观众们抬了一把。
影片原定7月18日公映,后推迟一周改为7月25日(上周五)公映。在公映前,本片已从7月12日开始较大规模点映。然而,这样一部演员阵容较强、且有喜剧类型增益的新片,点映三天却连续“倒挂”,排片占比大于票房占比,这无疑是非常不利的开局。
但后来的走向,和那几天的悲观预期截然相反。从17日开始,《戏台》开始不再倒挂,连续逆跌,动员力逐渐增强——现在看来,电影最初几天的低潮,很可能只是中老年人消息不太灵通,没有在点映头几天就知道陈佩斯有电影要上而已。
随着各网络平台小视频的传播发酵,刷手机瘾并不亚于年轻人的中老年观众们,可能消息是晚了几天,但早晚也能刷到相关消息,最终与属于他们年代的表演艺术家及电影相逢。
根据猫眼专业版的用户画像数据,“想看”《戏台》的用户中有55.1%在40岁以上,而20岁以下用户仅占3.3%,这恐怕是今年中等体量院线片中最“老年人向”的一部作品。
鉴于这样特殊的观众比例,片方也祭出了针对性的“银发场”优惠促销活动,活动影院自8月4日起,60岁以上观众及其陪同人员均可以10元/人票价观影。
陈佩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留存下来的全民影响力,老北京的味,京剧的味,不那么电影化、但却清晰明确、易于理解的人物和空间解构……《戏台》不是一部完美的电影,但却肯定是一部好笑、有深意、同时也符合中老年人接受习惯的电影。
而对于陈佩斯而言,希望这次的归来能给他带来收益和赞美的同时,也能为他带来和解,或许是和其他人的,但更重要的,是和自己过往经历的和解。
而对于电影业界而言,《戏台》的票房成功可以提供一些启发:在观影人数基本盘停滞不前的今天,吸引老年观众、更好发掘银发群体的市场潜力,也是一条取胜之道。
(文/阿拉纽特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