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四百击》|“大师首作”单元映后谈总结

admin2025-09-18  1

9.16日晚,“大师首作”单元《四百击》在合乐城 Cinity LED 影院结束放映。主持人葛騰与坐阵嘉宾刘海波参与映后谈环节。

对于《四百击》的影史地位,似乎已经无需过多赘述。作为法国新浪潮的开端之一,它不仅是一封写给新浪潮电影的情书,也是一部最贴切的教材。然而,本次论坛的核心并非重复它在世界影史中的意义,而是尝试将其从经典的殿堂中“拉”回到我们的当下语境:把它视作一个类型的范本,放置在中国电影的现实语境中,尤其是在儿童题材电影的创作与讨论中加以串联。

大师首作

映后Q&A环节

葛騰:您还记得第一次看这个片子是什么时候吗?

刘海波:第一次是在投影上看的,当时光也不够,画面模糊,也不是修复版。但对最后那个奔跑的镜头印象特别深。今天在这么大的银幕上再看,效果完全不一样。其实我们看这个片子之前,都已经受过电影史的影响了。聊到这个电影,有时候好像也没什么新鲜的话可说,因为电影史上大家都知道它的地位。我们一开始学电影史的时候,不断被强调男孩安托万的孤独感、被遗弃感。可其实我觉得在影片前半部分,特吕弗处理得非常冷静、客观,他并没有煽情,反而有很多温情的东西。就是一个不是很听话的小孩,总是逃学、惹事,最后一步步走到那一步。但当他在囚车上被带走时,那个镜头给到他,光一闪,他流泪了。作为观众,我一下子就感受到那种被舍弃感、被遗弃感——好像他被打入另册了。所以后面我们突然会觉得,这部电影简直就是福柯《规训与惩罚》的视觉版。成人的世界、成人的社会都在试图规训进入社会的年轻人。比如主人公在少管所被女工作人员询问时,那段长篇回答其实透露了什么?他说妈妈也偷钱。我当然知道他在说谎,但在家里,大人偷钱、说谎似乎没关系,可一个未成年人犯了错,就要受到这样的惩戒。用今天的话说,这孩子其实就是原生家庭出了问题,结果一步步被舍弃。这是我今天在大银幕上看的时候突然有的一种感觉。当然,影片本身在电影史上的地位太有名了。

葛騰:您也是老师,在教学过程中肯定放过更多遍。

刘海波:对。课堂上我们主要讲它在电影史上的两个重要地位。第一个就是法国新浪潮。特吕弗把片子献给巴赞,但其实拍摄时巴赞已经去世了,没看到这部作品。巴赞很有名,是《电影手册》的主编,被认为是新浪潮的教父。他去世时才40岁,很年轻。也有人劝过他参与创作,但他觉得自己更适合写东西。特吕弗却把老师的美学真正拍了出来。比如长镜头、实景拍摄、纪实风格,这些都在影片里贯彻得很彻底。你看片头的街景、学校里随着画传递的长镜头、家里的调度,不靠分切的蒙太奇,而是调度完成,这就是巴赞的电影美学的体现。所以说,这既是特吕弗的开山之作,也是代表作。

第二个要讲的就是“作者电影”。新浪潮导演们在好莱坞重新发现了希区柯克,并把他推为“作者”。但严格来说,作者电影不仅仅是风格和个性的统一,还要和导演的人生经历直接关联。特吕弗自己就是这样。他也逃过学,父母的关系跟片中的角色类似。他13岁就退学,自学,每天看三部电影、读三本书。他的人生经历直接塑造了这部片子。至于他本人有没有被关过少管所我不确定,但希区柯克小时候确实被父亲关过警局一晚,造成了心理阴影。我甚至怀疑特吕弗是不是把这种经验也借来放在影片里了。

葛騰:据考据,希区柯克确实有严重的幽闭恐惧。

刘海波:对。但特吕弗更多是在追求自由。一个孩子逃学,可能是普通人的不幸,但对于艺术家来说却是宝贵的经历。有了这样的经历,才会拍出这样的作品。大多数导演拍首作时,都会拍自己的成长,青春期的故事,或者拍亲人。因为太乖就没什么故事,只好拍家人。但特吕弗的作品却拍出了普遍性的主题和母题,所以它的影响力远远超越了个人。

葛騰:我觉得对,您说的这种“普遍性”其实也是很多影迷讨论这部影片的一个重点。它折射的不光是个体的孤独感,还有整个法国战后的社会氛围。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部片子能够名垂影史。

在此之前还是想接着说《电影手册》那一代“作者”问题。当时那真是一个挺少见的时代,一帮完全不是学电影出身的人,只是作为影迷,先写影评,后来变成了创作者。这样一股风潮在“手册派”之后好像就断掉了。所以想请您谈谈“手册派”影人的成长路径现在还有可能吗?还是说只能从专业院校出身?

刘海波: 我觉得这种浪潮正在逐渐复苏。新浪潮时代之所以震撼,就是因为它反好莱坞、反体制,几乎是从零起步,所以一出来就横空出世,给人一种“新的电影”诞生的感觉,特别生猛,所以才叫“新浪潮”。

后来慢慢进入工业时代。很多大导演,一开始也都是从短片起步的。比如斯皮尔伯格、诺兰,他们最早的作品可能都很粗糙,但就是被人看到了。今天其实一定程度上,因为“个人电影时代”的到来,加上技术门槛的降低,不管你是不是科班出身,进入业界反而更容易。

技术不是问题,真正的问题是人生经验。我们缺乏的恰恰是人生的体验。现在的生活过于安逸,大家太循规蹈矩,所以也进入了一个“平庸的时代”。当然,很多人也会抱怨说,新的主题都被大师拍过了,只能去致敬。比如这部电影里小孩看木偶戏时一张张面孔,后来无数导演借鉴过。还有鸽子冲天飞起的镜头,吴宇森就用过。很多经典瞬间都变成了“只能致敬”的对象。

但我觉得,固然大师已经拍出了他们那个年龄段的生命体验,但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。只要你忠实于自己的真实生活经验,仍然可以拍出新的东西。

葛騰:对,就像您说的,还是要有发自内心最强烈的创作冲动,以及对自身的切身关照。虽然特吕弗自己进过少管所这点无从考证,但在五十年代末、六十年代初那个急剧变化的社会氛围中,每个创作者都能感受到那种冲击。特吕弗把这种冲击转化成了少年不断挣脱牢笼的过程,最后真的具象化为挣脱牢笼的结局。这真的是非常动人。

刘海波:对,他不是被关在小黑屋,而是一个真正的“笼子”里。包括最后那几个小女孩看着里面的他们,那种感觉就非常明显。这其实就是福柯《规训与惩罚》的再现——学校、部队、教会……每一个场所都是规训人的牢笼。后来曹保平拍的《狗十三》,其实也是在讲成人世界如何规训青少年——让你慢慢学会吞下那口“狗肉”,不得不向成人社会屈服。

观众提问1:好多年没有在大银幕上看《四百击》了,今天的观影让我既感动又感伤。看着一个孩子一步步被家庭、被社会抛弃,他无能为力,那种无力感让我很难受。刚才刘海波老师提到囚车里的那两行泪,我之前从没注意过,今天在大银幕上却清晰得刺痛人心。那一刻牢笼变得如此具体、如此窒息,对一个孩子来说几乎是摧毁性的。虽然最后他奔向了大海,看似辽阔无边,但在我看来依旧没有真正的出路。海波老师,您怎么看?最后的那个大海真的是希望和出路吗?

刘海波:这是全片最经典的一幕。安托万拼命奔跑,奔向他一直渴望的海洋——他曾跟小伙伴说自己从未见过大海。但当他真的站在海边,那其实又像天尽头,充满了不确定。最后的定格镜头正是伟大的所在:它保持开放,没有像好莱坞那样给一个闭合的结局。

我个人觉得,前面其实已经做了暗示:逃出去的孩子最终还是会被抓回来。但那个孩子说了:“我这五天很快乐,我值了。” 对安托万来说也是一样,他必须逃,必须奔跑。至于会不会再次被捕,他已经不在乎了,重要的是那段追求自由的瞬间。奔跑的过程本身就是意义。

这种奔跑的长镜头后来被无数导演致敬。昨天郑大圣导演也提到,他在《1921》里都拍过持续奔跑的镜头,其实某种程度上都是在回应这种影像传统。

不过,如果对比今天上午放映的《捕鼠者》,《四百击》仍算保有希望。《捕鼠者》的孩子最终沉入水中自尽,彻底绝望。而特吕弗给了一个开放的可能性:他可能会回来、被规训,但他依旧要选择奔跑,这就是导演的态度——无论结局如何,追求自由本身是不可剥夺的。

这种感受也让我想到前几天放映《钢的琴》的时候,一个00后女生说:“导演,这不就是我们吗?我们找不到工作,只能躺平。” 原来今天的年轻观众依旧能在这些电影里找到共鸣。无论是家庭的束缚,还是社会的抛弃,或者那种被遗弃、被规训的感觉,其实都能穿越时代,让人感同身受。

观众2:我是一个青年编剧导演。其实很多年轻导演,包括我自己,都对以儿童为主角的片子很感兴趣。但是无论是创投还是票房预测,大家都会觉得它的商业潜力有限。这似乎很难突破。我想听听您怎么看。

另外还有一个问题:刚才您提到孩子面对成人秩序,九成以上都会被规训。可是像法国导演维果的《操行零分》那样,它其实就是一种叛逆。除了“叛逆”或“被规训”,此类题材有没有更好的讲法?

刘海波:好的。我刚来之前碰到扎西青朋导演,他拍了一部纪录片。我跟他说:“你只要拿到龙标,就尽早上映。对于文艺片来说,不存在什么黄金档期,你上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档期。”

在我看来,这几乎是一种宿命。我们的市场确实很单一,基本上就是商业片的市场。当然,你要是把儿童片拍成商业片,那也能走通。但如果你坚持表达一些作者性的东西,就很难考虑市场问题了。这点是宿命性的。

像今天放映的片子,包括上午的《捕鼠者》,都是儿童题材,但它们拍出了极高的艺术性,背后有很多象征和寓言的东西。同时,它们的成本控制得很低,因为最大的成本往往是明星。没有明星,也能做出好片子。所以从票房角度看,如果走商业片模式可以成功,但如果是作者片,就得接受这种区隔。

再说到“怎么拍儿童”。我觉得大体有两种方式:第一种是真正的“儿童片”,比如为了金牛奖之类的作品。第二种是“成人片”,只是题材是儿童。像王朔写的《看上去很美》,主角是幼儿园小孩,但它本质上是成人片,有很强的寓言性。

至于为什么青年导演愿意拍孩子,其实很简单。因为这是他们仅有的生活经验。一个二三十岁的创作者,要写完全陌生的题材很难,但自己的成长、家庭、学校经历,甚至爱情、情感体验,这些才是他们能依托的。所以青年导演自然而然会从这些题材入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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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语

让我们再次回到电影结局所引发的思考:孩子的奔跑是否真能通向大海,还是终将被拉回牢笼?答案或许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那份奔跑的姿态本身,它象征着电影人的执念与青春的抗争。正如刘海波所言,每一个创作者若能忠于自身的真实经验,便仍旧能够拍出新的作品。无论市场如何设限,无论规训如何严苛,追求自由的意志是电影与生命中最不可剥夺的力量。

回到出发点,在初心中找到未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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